原拆原建,老家的石头祖屋已经被砖混的二层楼替代。最近回了次老家,看样子春天之后,就能住进新房了。只是,我还是喜欢那石头、石板、椽条和懔条组成的老屋。
祖屋是爷爷、奶奶省吃俭用、忍饥挨饿才盖起来的,那时候作为老大的爸爸年纪尚小,顶多是帮着照看下姑姑和二叔,盖房子是绝对出不上力的;而爷爷那时候在几十里外的干校教书,那时作为家里唯一可以全服上阵的劳力,奶奶在整座祖屋的建造过程中发挥了莫大的作用。那,是1964年。因为,小时候每次睡醒睁眼就能看到的一块懔条上写着:建于甲辰一九六四年。
从我记事时起,那块檩条就正对着我睡觉时双眼的正前,记忆中,无数字对着它发呆,待学会读书写字以及纪年后,对着它发呆的脑袋才有了些许有意义的活动,比如想象那一年的靠的上、靠不上的景象、想象它是如何被建造起来的。
祖屋的檩条和椽条在我的记忆里,始终都是发黑、发亮的,特别是炕前煤火炉子上头的那一大片,烟、油的常年熏蒸,早已把它们原本的黄木色掩盖的干干净净,而且时不时还从上面掉下几块炭黑样的东西,如果不小心被顺势抹去的话,白天去学校上课,我可就能成为“大明星”了。
祖屋的院子里,种着四棵树:一棵梨树、一棵石榴树、一棵苹果树和一棵参天的槐树。除了槐树,其他三棵果树都是紧挨着祖屋房顶的。儿时的印象里,虽然没过过什么富裕日子,但托这四棵树的福,每年从夏天开始都有水果可吃,一直可以迟到秋天。特别是那棵梨树,通常是梨子们尚未长成,都已经被我消灭干净了,所以直到我12岁离开爷爷奶奶、回城和爸妈团聚,我都从未见过它结过大梨子。
年纪尚小时,我喜欢顺着靠在祖屋房檐边上的木梯,爬上祖屋厚实的石板房顶,四处看、四处逛,自小就有从我家房顶蹦到一米靠后的山根台上的冲动,但限于胆子从来不大,从未实现;年纪稍大,有了所谓的心事,在每次送走前来看我的爸妈之后,我都无心继续写作业,爬上房顶,坐在祖屋斜斜的石板房顶上,折下几个石榴树枝,心事沉重的望着爸妈远去的方向,虽然每年麦、秋假我都能回到爸妈身边。
在祖屋的墙上、靠近火炕的地方,都有几个大小不等的凹陷进去而形成的柜子,对开木门,门上被擅长漆画的爷爷画上花花绿绿的山水鸟虫。那些大大小小的柜子,奶奶很长时间都不会打开一次,每次打开,都是我一探究竟、满足好奇心的绝佳机会,那刺鼻的樟脑球味以及夹杂着的一股微微的霉味,组成了我对这些柜子的最终印象。其实在今天看来,那里什么都没有,除了几床厚厚的棉被和几个瓶瓶罐罐,但为何这些东西能让我为其好奇十几年,到现在都没有答案。
祖屋的窗下是一排石板围成的花坛,五六米长、半米来宽,爷爷在里头种上柱子、万年青,还有几种我始终不知道名字的东西,长的瘦瘦高高,每年春天都能开出红色、粉色的小花,满满一枝头,但没什么香气,以至于很少见它能引来蝴蝶、蜜蜂之类的东西,倒是见过几只金壳螂(屎壳螂)前来助阵。花坛里的竹子,几年换一茬,只有那两棵万年青不曾被换,直到前年祖屋被拆,我回去看,他/她已经长到比房子还高,枝叶也已经漫出花坛半米多远了。奶奶说扔了可惜,但此后却始终没有看到它的身影,大概,还是被扔了吧。
农村的院子,基本是没有“干净”可言的,祖屋的院子也不例外,春夏秋冬的农活,都能把它折腾的不轻,春天下地带来的是泥巴、夏天浇水归来的是泥汤、秋天是各种作物的壳杆、冬天是过冬用的柴枝,但院子里始终充斥着农村特有的腐木、泥土的气味,这气味陪伴了我十二年,直到现在,我都会对别人说:你闻,农村味!
祖屋已经被拆了,石头、石板、椽条、檩条都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,那四棵树也没了踪影,后悔当初祖屋被拆时,我没有回去,现在每样印刻在记忆里的东西,都没了踪影,就像没有了“根”的感觉。
祖屋就像一位悄然而去的老者,跟随了他几十年,陪伴了我几十年,与它共处的点点滴滴都记忆犹新,它怀中那一股子发霉腐烂的气味,我都能在记忆中切身的体会,很亲切、很温馨。只是,祖屋没了,这一切也只能在记忆中体会了。
上高中到时候,曾想着我要把祖屋介绍给我下一辈,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希望了,以后只能指着墙上的照片给他讲解我和祖屋的故事,只是,他有兴趣听吗?那虚拟的、虚幻的故事,除了我,谁还会这么深的切身体会呢?!